老唱片抒怀


  《梦幻》重温
  
  假如有老唱片“专卖店”,走进去急想抢到手的第一张,便是埃尔曼六十多年前灌的《梦幻》了。

  舒曼,其人可敬,其文可喜;无奈其大作不太有吸引力。唯独有缘的是这篇小不点儿。然而又并非钢琴原作,而是小提琴改编曲,而且是埃尔曼拉的这张七十八转粗纹片,胜利红牌小唱片。40年代,在上海滩上很容易买到它。50年代,在旧唱片摊上,我大为惊喜地又淘到一张。原先那张,被钢针“车削”了无数遍,早就琴音似锯而噪声如雷了。

  全曲不过24小节,道地的小品。但据说现代派大师贝尔格分析个中之妙,竟用了十二页文字。极想一读。又看到有介绍说霍罗维茨弹此曲妙不可言。赶紧借来一张CD,洗耳恭听,想听出一个几十年来没感受到的神奇演释。借用徐志摩的话,“只怨自己耳轮粗”,竟像“聋子放炮仗”,废然而止。

  可见得,“缘”之一事竟是有的,特别对乐迷来说是如此。例如,海菲兹我便嫌其冷如大理石。

  遗憾的是,就此曲而言,同埃尔曼的缘分也只系于此一老片子。去年忽然发现有他录的CD,《梦幻》赫然在焉!可了不得!!旧“梦”可重温了!!!一听之下,不免自疑记忆出了问题:这不是那《梦幻》,不是那埃尔曼!尤其感到失落的是,那最动情的凄然的第一句,现在他竟那么“板板六十四”地一弓带过了事了!

  细看片上说明才恍然:造是根据60年代录音重制的,并非30年代那张的翻新。

  大师纵然已到暮年,难道还对付不了一首没什么技巧难度的小曲?莫非当年的演奏是怀着一种“侨民艺人”的乡愁,后来时移世变,心绪也变了?

  不得而知。只是自己这场旧“梦”重温,竟告“幻”灭了!
  
  教我如何不想“它”
  
  1942年,当我捧着老商务版《新诗歌集》读《教我如何不想他》时,这首20年代的艺术歌,早已在纨绔子弟们口中唱成了流行曲。读了赵元任为自度曲写的题解,仔细吟咏曲谱,它才从我感觉上恢复了原来的高雅。同时也重新咀嚼了为新诗“扬鞭”前驱的刘半农写的歌词,加深了对“五四”新文化的遥感。原先只觉得明白如话的这首诗,配上赵氏的音“译”,那平淡而天真的诗味乃可得而尝了!而且很自然地又联想到了半农先生早年的对红袖添香有遐想,以及后来刘博士同尊夫人深情吻别的韵事。

  赵元任说他是有心拿这篇歌曲做中国气派的试验的。但从原先常听的一张百代唱片上却无此感受。其实那也是名歌人的演唱——冼星海的老乡斯义桂。美声唱法,嗓音深厚深沉。只不过洋嗓子同中国味之间到底有点“隔”。

  真是三生有幸,不久便居然听到了语言学大师兼中国气派音乐实验家的现身说法!从一位故人家里珍藏的唱片中,寻出了此歌的另一张百代唱片。一看灌片子的人名,惊喜欲狂!

  初听的印象,至今还依稀可追:咬字吐词,清清爽爽,不似假洋嗓子的含着个橄榄。又觉得那行腔有点不同寻常。反复倾听,便恍然寻到了中国味。尤其不能忘的是那反复出现的点睛之句、脱胎于西皮原板的“教我如何不想他”。让他这一唱,神韵全出而声情并茂了。

  不清楚的是,当年的崇洋之士会不会大摇其头呢?

  原诗之“他”,可男可女,因为那时还“他”、“她”未分家。赵氏英译歌词,却译“他”为“YOU”。看似打油,实有新意。

  如此可赏可珍的“名盘”,至今未闻有新版。并非古调的这篇音乐,今人却已不弹了。那么,也来援例改它一字,道一声:教我如何不想“它”!
  
  零落成泥香如故   

  有些老唱片长留在记忆深处,遥听起来,味道复杂,并不仅仅是音乐美妙。像《飘零的落花》这支歌,当年,身在“孤岛天堂”,一听之下便不由的联想到沉沦于黄歇浦孽海潮中的怨女们的身世了。

  这是一张百代唱片。词、曲都出于晏如之手。看到这曲谱的今人,一定会对那旋律与伴奏的简约觉得诧异的吧?

  它倒并不是一支悲调,而像是已经不再有气力激动似的,只不过是惘然的自怜:“想当日梢头独占一枝春……未随流水转堕风尘!”

  作者对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同情,通过朴素的诗、乐语言把听者打动了。但也需要一种真诚的传译。在这张片子上留下了音声,令人难以忘怀的,是郎毓秀女士。

  倡“神灭论”而又终于遁入空门的六朝人范缜,回答一个以富贵骄人的王子问他何以人分贵贱时,他说:前者如花落棉纟因,后者则如花堕污溷。是无可奈何的解答,却也是美妙而悲凉的比喻。

  晏如是淮?他便是晚年双目失明、贫病交迫而终的刘雪庵先生。至今还找不到一个地方,为他写的那么多真正中国味的音乐出一本集子,哪怕是像他的老师黄自选集那么薄薄的一本!

  当年的惜花人,谁叫你也是一朵堕溷的飞花,自家也“零落成泥”了呢!

  所幸者,在有缘的读者心里,他留下的乐章“其香如故”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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